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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27日《广州日报》第9版花城人家“好家风” 系列之九《“武学世家”傅振嵩家族》的报道,勾起了我对外祖父傅振嵩的回忆,一个白衣白裤,手持一把大刀,神采奕奕的老人栩栩如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外公离开我们将近64年了,但他慈爱的音容笑貌却常常在我的脑海出现。由于他离世时我还年少,对他以往的经历知道不多,我只知道他是一位著名的武术家,住在惠福西路毕公巷的一间古老大屋里,那里有一个天井,是他授徒传艺的地方。当时我就读的中学在起义路,常常步行到文化公园内的少年宫参加活动,回来时要经过惠福路,我就拐到毕公巷去看他,最后一次大概是1953年的三四月份吧。那天外公见我来了很高兴,兴致勃勃地把他最近写的一本关于傅家拳的书稿给我看,并问我写得怎么样。可惜我年少不懂事,没有认真地看,只敷衍了几句,弄得外公很不高兴,回家后妈妈还批评了我,我十分内疚,想着以后有机会再向外公道歉。但不久,1953年4月26日,突然传来他在文化公园表演后如厕倒地,5天后因脑溢血抢救无效死亡的噩耗,真是晴天霹雳。跟着就是忙碌的丧事,出殡那天,在别有天殡仪馆,我们这些子孙后代披麻戴孝跪在外公的灵前,突然一声“师父啊”的哭声震惊了我,抬头看,是外公一位姓马的爱徒冲到了他的灵前失声痛哭。当时年少的我难以理解为何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会爆发出如此撕心裂肺的号哭,虽然以后我懂了,那是他对师傅极深的爱和师傅突然离世的打击,但从此后这声“师父啊”的凄厉呼喊,就深深印在我的脑海,成为我对外公最后的记忆。
60多年过去了,我也从一个少年变成了古稀老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外公的一些事也渐渐淡忘,但近几年报纸电视又不时出现傅振嵩的名字,伴随著这个名字的是”五虎下江南”的一段武林传奇。而说起”五虎下江南”又离不开曾任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民革中央主席的的李济深先生。
1928年10月,时任广东省政府主席的李济深,在南京观摩了中央国术馆第一次武术国考,只见25岁的热血青年万籁声,一路过关斩将击败各路高手勇夺第一,李济深被他的武功吸引,由此决定筹建两广国术馆。在他的盛情邀请下,万籁声慨然应允出任两广国术馆馆长。其后,万籁声、傅振嵩、顾汝章、李先五、王少周等五位北派名师联袂南下。1929年3月,两广国史馆在广州市东较场马场成立,这就是武林中人八十多年来所津津乐道的“五虎下江南”。可惜好景不长,开办不到三个月,李济深就被蒋介石囚禁在南京汤山,两广国术馆则因断了经费来源而被迫解散。但官办的国术馆解散了,民间的武术馆蓬勃兴起,不少北派名家继续留在广州传艺。1937年,风云突变,日寇侵华,民间兴旺的各派武术遭受重创,广州佛山沦陷,遍布街巷的武馆相继停办,一度轰轰烈烈的”五虎”至此各奔东西,一直留在广东的,只有我的外公傅振嵩。
傅振嵩,1881年出生于河南省沁阳县马坡村,年轻时跟随赫赫有名的八卦掌师傅贾岐山和陈式太极传人陈延禧学艺。由于他天资聪颖又刻苦用功,很快学有所成。六年后他背井离乡,游走四方,遍访名师,极大地拓展了武学眼界和领域,功力也日益增长。1920年正是中国军阀混战的时代,身怀绝技的傅振嵩投身张作霖部下当兵。其时,他在一次大型武术表演中矫健威武技惊四座,深得旅长李景林赏识,遂让其担任武术连连长。1926年张作霖把武术连调到北平大帅府担任卫队,任命傅振嵩为卫队长,他精湛的武艺深得张作霖赏识。现在网上流传最广的傅振嵩手持一把大刀的照片,这口大刀就是张出资500大洋为他打造的重8斤长5尺1寸的纯钢八卦单刀。1928年,南京中央国术馆成立,傅振嵩被聘为八卦掌总教师。翌年,中国国术馆在南京举行全国国术考试。预赛时,有一选手以冲锋掌连胜20多名选手,这时,傅振嵩上台应战,先以八卦掌攻守法对付对方,不分胜负,后以”老僧披衣”之式将对方摔倒在地。从此,傅振嵩在武术界名声大振,当时《大公报》编印的《国术名人录》中将其誉为“虎将”。两广国术馆解散后,外公举家留在广州,正式设馆授徒。那时慕名者广,学艺者众,除了私人授课,还应聘为国立中山大学等一些学校机关团体的武术教授。抗战爆发,广州沦陷,外公一家还有我的父母都逃难到韶关英德一带,他那把著名的大刀,就是在逃难时丢失,外公对此极为惋惜。据我的小姨说,抗战时期,曾有人叫他出山传艺,但他拒不为敌伪服务,蓄须明志,隐居于英德,一直到抗战胜利,才回广州重操旧业。
外公去世后,我的大舅傅永辉子承父业。傅永辉4岁开始练拳,由于外公的严苛训练和他的勤学苦练,进步神速,13岁时就可以协助外公辅助其他徒弟练拳。1953年舅舅在文德路开办武馆授徒传艺,他不但继承了傅家拳的精华还加以发展。傅永辉在教学中十分注重内家拳理论,并把傅家的代表性套路都以内家拳的理论加以充实。上世纪60年代初,他开创以四字简诀做动作说明的教学方法,被武林同行广为采用。从1953到1985年傅家主持开办的武馆培养了大批学生,不少学生学有所成,开始对外传播傅家武学的精髓。我参加工作后,每逢假期回到广州,都喜欢到舅舅的武馆去玩,记得当年舅舅曾精心指点一位精巧纤细身手不凡的女弟子,人们都叫她小麦。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位叫小麦的女弟子,就是著名影星甄子丹的母亲麦宝婵。当年舅舅除了主持武馆的教务和完成省市武协的工作外,还兼任市体育馆顾问和中大、华工等院校的武术教师,坚持到80多岁,寒暑不断。舅舅年高到去世后,历时30多年的武馆歇业。现在,傅家子弟都进入老年,但傅家拳还在传承,这是因为舅舅的八个子女,几乎人人都练拳,另外傅家拳在海内外有广泛的影响,不少热爱傅家拳的人士慕名前来拜师学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最小的表弟文龙挑起重任,重新捧起祖父辈的衣钵,传艺授徒。虽然没有了武馆,但在江湾桥下,珠江之滨,每天都可以见到傅家子弟勤劳的身影,虽然他们头发花白青春不再,但一招一式身手矫健,不减当年。我常为他们的精神所感动。我的一位移民海外的表弟,打起傅家拳的旗子设馆授徒,学艺者众。据说甄子丹的母亲麦宝婵也在美国开设了不少弘扬中华武术的机构。
20世纪初的中国,受东亚病夫国耻刺激,民间尚武之风盛行,孙中山先生更是提倡尚武精神,作为国粹的传统武术被人们寄托了太多雪耻救国的期待,因而才有了”国术”的尊称。我想,我们的李济深主席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积极创办了两广国术馆。虽然两广国术馆由于国民党的内部纷争很快夭折,但民间习武的风气却从此流传下来。在各种高科技武器日新月异的现代,武术当然无法承担雪耻救国的重任,但作为中华民族文化瑰宝的武术,在培养民族精神,弘扬民族文化,提倡全民健身方面仍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我想这就是武术至今仍被国人喜爱并广为流传的原因。我作为一个远离武术的傅家子孙,默默地关注着传统武术和傅家拳的命运,谨以此文向所有海内外坚持不懈地传承着中华武术和傅家拳的亲人和朋友们致以深深的敬意。(民革广州市直属第三总支部 顾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