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11月，孙中山鉴于国内形势，决定从上海回广州组建军政府护法。在孙中山南下的历程中，乘坐的是什么交通工具，长期以来，在一些书刊中有不同的表述。因为不同的说法，还带出一些不同的情节。为了还原历史，明辨是非，特撰写此文。
    （一）乘船说，即认为孙中山1920年11月从上海赴广州乘坐轮船。
    ㈠ 从现有的资料看，最早提及孙中山南下护法乘船的，是1920年11月23日孙中山本人与记者的一次谈话：“予明日当与唐绍仪、伍廷芳二君偕同胡汉民、汪兆铭二人搭乘‘支那’轮船赴广东。”①
    ㈡ 最早告知世人孙中山南下护法经过的是1920年11月下旬出版发行的上海《民国日报》②。《民国日报》对孙中山当时南下护法作了全程跟踪报道。
    报道说：孙中山偕伍廷芳、唐绍仪、胡汉民、戴季陶、宋庆龄等，于11月25日8时45分登上中国邮船公司的“中国号”轮船，先生凭栏与送行的各界人士及各报记者挥手告别，9时10分起航离沪；于11月28日晨抵香港，香港各界纷至码头热烈欢迎，并推举代表200人登船谒晤；随后乘广九专车于下午5时到广州，受到广州军政长官和广大群众的热烈欢迎。在孙中山一行人离开上海码头时，记者还拍下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有面向送别人们的七、八个人。照片右3头戴帽子右手靠着栏杆的是孙中山，右4戴眼镜的是唐绍仪。
    ㈢ 1937年出版的毛思诚著的《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写道：“11月25日，是日上午9时，宋庆龄和伍廷芳、唐绍仪等随孙中山乘中国邮船公司‘中国号’轮船离开上海前往广州，重组‘护法’军政府。”③
    ㈣ 建国后的相关权威出版物对孙中山1920年11月南下乘坐的交通工具，均以上述史料为据：
    1、《孙中山年谱长编》载：“11月25日，是日上午，先生偕伍廷芳、唐绍仪、王伯群、胡汉民、戴季陶、伍朝枢、郭泰祺、徐谦、马君武及夫人宋庆龄等，乘中国邮船公司‘中国号’轮船赴粤。11月28日，经香港抵广州。”④
    2、《宋庆龄年谱》：“11月25日，粤军攻克广州，重组军政府。是日，随同孙中山乘船离开上海前往广州，重组‘护法’军政府。同行者有伍廷芳、唐绍仪等。11月28日晨，随孙中山乘船抵香港。下午5时，随孙中山乘车到广州，受到当地军政领导和广大群众的热烈欢迎。”⑤
    3、《宋庆龄年谱长编》：“11月25日，是日上午9时，宋和伍廷芳、唐绍仪等随孙中山乘中国邮船公司‘中国号’轮船离开上海前往广州，重组‘护法’军政府。11月28日，宋随孙中山乘船经香港抵广州。是日晨，随同孙中山乘“中国号”邮船抵香港。同行者有伍廷芳、唐绍仪、胡汉民、戴季陶等。午间转乘港九专车于下午5时到广州。在广州受到当地军政长官和广大群众的热烈欢迎。旋随孙中山到粤秀楼下榻。”⑥
    4、一些参与护法的过来人和专家学者的记述，虽然没有写及孙中山南下护法乘坐什么交通工具，但写明孙中山当年与什么人（伍廷芳、唐绍仪等）一同南下，与上述数例可以互相印证。
    上述材料表明，1920年11月25日，孙中山和宋庆龄及伍廷芳、唐绍仪等人，在上海乘坐轮船南下，并有照片为证，这是当时的事实。然而，有人不这样认为，说孙中山当年是乘军舰南下的，这就是“乘舰说”。
    （二）乘舰说，即认为1920年11月孙中山从上海赴广州乘坐军舰。
    ㈠ 乘舰说缘起何时？目前没有确凿资料证明。笔者认为，最先记录孙中山南下护法乘坐军舰，应该是发表在1961年9月编印出版的《辛亥革命回忆录》（一）中的，曾任孙中山的侍卫副官马湘写的《跟随孙中山先生十余年的回忆》。马湘在他的这篇不算短的回忆录里，讲了许多跟随孙中山的往事。其中第五节，描写了1920年孙中山南下的情节：“同年11月，先生偕同夫人乘永翔军舰回粤，马伯麟、黄惠龙和我跟随侍卫……”
    ㈡ 马湘的回忆录发表后，即1960年代以来，孙中山1920年11月南下乘军舰的说法便被各种传记类书籍和一些作者套用或演绎。
    1、伊斯雷尔•爱泼斯坦著，沈苏儒译：《宋庆龄：20世纪的伟大女性》中写道：“……孙中山偕庆龄及一些政界老友在1920年11月再度乘军舰离沪返粤。” ⑦
    2、李凡著的《孙中山全传》：“1920年11月22日，孙中山由上海乘永翔军舰回广州重组军政府”。“粤军将领许崇智等请孙中山回广州主持政局。11月22日，孙中山在上海莫利爱路本宅召集伍廷芳、唐绍仪等军政界人物举行会议，决定到广州重组军政府。25日，乘永翔舰偕同夫人宋庆龄和伍廷芳、唐绍仪等离开上海。28日，到广州。29日，重组军政府。”{8}
    3、陈廷一《宋庆龄全传》：“在1920年11月，孙中山偕庆龄及一些政界老友再度乘军舰离沪返粤，受到陈部（指陈炯明）的热烈欢迎。”{9}
    4、尚明轩《孙中山的历程》基本引用了马湘的说法，称“1920年11月，孙中山偕同夫人乘永翔军舰回粤，马伯麟、黄惠龙和我跟随侍卫。” {10}
    5、李守鹏、汪鹏生、倪三好著的《孙中山全传》：“11月25日，孙中山与夫人宋庆龄等人一起，乘军舰离开上海，28日到广州。” {11}
    6、李穗梅《孙中山大元帅府》：“（粤军）收复广东后，孙中山决定赴粤重组政府。11月25日，孙中山偕唐绍仪、伍廷芳等乘永翔舰离沪，28日经香港乘广九火车抵达广州大沙头火车站，受到军政长官和广大群众欢迎。”（同页配有与《民国日报》记者拍的孙中山船上凭栏的相同照片）{12}
    7、《试论孙中山三次莅汕及其群众观》(作者：陈汉初、陈扬平)：“1920年……11月下旬，孙中山偕伍廷芳、唐绍仪等从上海前往广州。正在那时，潮汕受到支持北京政府的军队陈肇英部的袭击，于是，广州方面派敢死队从广州星夜赶来。经过激烈战斗，终于把入侵潮汕的陈肇英部赶走。孙中山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欣慰，特命舰队停泊汕头港，亲自到汕头看望粤军敢死队，对他们的战斗精神给予很高的评价。28日，孙中山先生顺利抵达广州，并宣布恢复军政府。” {13}
    8、《孙中山在潮汕》（作者：林杏满）：“（1920年）11月下旬，孙中山偕伍廷芳、唐绍仪等从上海乘军舰前往广州。正在那时，潮汕受到支持北洋军阀政府的军队陈肇英的袭击，经过激烈战斗，广东革命军队终于把入侵潮汕的陈肇英部赶走。孙中山听了这个消息后，十分欣慰，特命舰队停泊汕头港，亲自到汕头看望粤军敢死队，对他们的战斗精神给予很高的评价。这是孙中山第三次莅临汕头。28日，孙中山先生顺利抵达广州，并宣布恢复军政府。”{14}
    从上述材料看，孙中山南下护法“乘坐军舰说”无出“马湘说”其右。由于有马湘在回忆文章第五节中的“乘舰”描述，有些后人——传记文学作者就作为材料写进作品中。但也有的作者笔下自相矛盾。如《宋庆龄全传》的作者陈廷一，所写的“乘舰”竟与本人著的《孙中山大传》中写的“乘船”自相矛盾。《孙中山的历程》的作者尚明轩，所写的也与他所主编的《宋庆龄年谱长编》矛盾。（参见本文“乘船说”内容）《试论孙中山三次莅汕及其群众观》与《孙中山在潮汕》所讲基本相似，所提到的不是轮船，也不是（一艘）军舰，而是演绎为“舰队”。并且说孙中山南下经过汕头时“特命舰队停泊汕头港”，然后“亲自看望粤军敢死队”。
    本文不厌其烦地列举了乘船说与乘舰说的来由，前者既有亲历当事人孙中山亲口对记者所讲，又有国民党公开发行报纸的跟踪报道。还有中国科学院等权威机构出版物的史料。前者的资料具有真实性、及时性、权威性、佐证性等特点，文字记载铁板当当，令人置信。尤其是有记者拍摄的人物和轮船船体照片，可谓证据如山。还有参与护法当事人的阐述作为见证，事实十分清楚，材料确凿可靠。后者的源头来自马湘的回忆录。所呈现给读者的大多为传记类读物，内容缺乏严密的证据材料支撑。所陈述的事实比较模糊，有的地方显得唐突。百度网站“水木社区”网页所载的《跟随孙中山先生十余年的回忆》就在“同年11月，先生偕同夫人乘永翔军舰回粤”一句后面作了备注：“《孙中山年谱长编》说是乘中国邮船公司‘中国号’轮船赴粤”。{15}可见编者已意识到问题的存在。再看孙中山研究知名学者尚明轩，在2009年编的《宋庆龄年谱长编》中，就认同了孙中山“乘船”说，从而修正了他本人1998年著的《孙中山的历程》中的引用的“乘舰说”。传记文学作家陈廷一，在2011年著的《孙中山大传》中，就采用了“乘船说”，从而纠正了他在1996年著的《宋庆龄全传》中的“乘舰说”。
    关于马湘的回忆录，因为可能是“乘舰说”之“首说”，有必要重点讲一讲。
    让我们看看《跟随孙中山先生十余年的回忆》第五部分是怎样描述孙中山南下的情节的：
    “1920年11月，先生偕同夫人乘永翔军舰回粤，马伯麟、黄惠龙和我跟随侍卫。至福州曾访问福建督军李厚基。约一小时余回舰。当永翔号开出闽江，中山先生站在甲板上浏览闽江山水。忽然对舰长说：‘现潮落数尺，若仍照进口航路开出，必遭搁浅。’言时又以手杖指示方向，把从某处至某处，应靠近某山某岸航行，向舰长说得很清楚。但舰长不甚置信，虽然连声说‘是！’‘是！’但没有实际照着做。不久，军舰果然不能前进。舰长才不得不表示敬佩。他说：‘我生长福建，而且出身水师学堂，现在还担任舰长职务，反不如先生却对闽江水势了如指掌。’中山先生说：‘中国各河流及海港，我都有细心研究。’舰长设法驶离浅沙后，遂依中山先生指示开出闽江口。
    永翔军舰将达汕头，先生说：‘这里海鲜甚佳，大家可以一齐上岸用晚膳，尝尝滋味。’舰长听了异常高兴，坚要作东道。于是各人就随着先生登岸，找到一间馆子，共用了十块钱，由那舰长掏腰包。饭后回到军舰，继续向广州航行。”{16}
    这段回忆，虽然很有现场感，也风趣，但经不起推敲，理由如下：
    一、1920年11月孙中山南下护法，孙中山本人出发前已向记者说明了要与唐绍仪、伍廷芳二君偕同胡汉民、汪兆铭二人搭乘‘支那’轮船南下，不可能随意更换交通工具。“支那”两字是“中国”的另一种叫法。支那轮船就是“中国号”轮船。这与几天后《民国日报》的报道一致。作为孙中山先生的贴身侍卫，孙中山的行动计划和走向记者都能知道，马湘理当是知道的。但为什么写成“乘军舰”呢？这只能解释为时间长了，记忆模糊，将彼时彼地的事误为此时此地的事。
    二、孙中山此行去广州，是为了重组军政府，必定会有一批骨干力量（新军政府的核心成员）陪同前往，绝不可能只带马湘等三个侍卫同行。正如孙中山向记者所说，要与唐绍仪、伍廷芳二君偕同胡汉民、汪兆铭二人前往。马湘的回忆“桥段”里一个政要成员都没提及。这同样说明这段回忆的不准确。
    三、上海《民国日报》是国民党人于1916年1月创办的主要报纸，是国民党的主要宣传工具。孙中山的活动是它报道的重点。这份发行面广、影响力大的报纸，在孙中山出行的宣传计划和报道的角度看，都遵循了新闻的真实性和及时性，不会将乘坐的交通工具弄错，也不会将随行成员的姓名弄错（比如，报道就没提到孙中山原来对记者讲的要偕同南下的“汪兆铭”。笔者注：汪精卫已提前一天到广州）。如果孙中山南下真有经过福州访问督军李厚基的话，相信《民国日报》会作报道，也相信《孙中山年谱长编》的编辑委员们不会不收入年谱之中的。同样，如果孙中山南下时有经过汕头港“看望粤军敢死队员”，并“对他们的战斗精神给予很高的评价”，《民国日报》一定会大张旗鼓给予宣传的。《孙中山年谱长编》也理应将此经过编入年谱中的。而马湘在写这段回忆时，没有顾及到当年“党报”的如实报道，只凭自己脑子里的“存盘”，这样写出来的东西与事实有出入并不出奇。
    四、汕头大学黄义源教授和任仕纯副教授对马湘的“乘舰说”有独到的分析：《民国日报》报道说，此行路经香港，在香港停泊靠岸，有两百名代表上船欢迎孙中山。这就说明孙中山一行人乘坐的是轮船。如果是军舰，没有英国政府的特许，军舰不可能在香港停泊，也不可能允许两百人上军舰欢迎的。再从《民国日报》记者拍摄的照片（见附件）看，孙中山所站的位置，就是在轮船上。他的身边，除了唐绍仪（戴眼镜者）外，有男有女，有的还是外国人，可见，孙中山一行乘的是邮船而不是军舰。{17}
    五、马湘的第五节关于乘军舰南下的回忆，写的是孙中山1920年11月回粤的事。回粤前在哪里？孙中山为什么离沪赴粤？是哪一天离开上海的？又是哪一天抵达广州的？回粤干什么？粤地有什么反响？都没写出来。马湘写的南下，全段突出的是孙中山指点舰长航线和组织大家上岸去“吃海鲜”。作为一般传记，它具有可读性、文学性。但如果作为史实，就欠妥了。因为史实讲的是信史、是无可辩驳的比较完整的事实。
    结论：乘船南下真真切切，乘舰说可以休矣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本文的结论：乘船南下真真切切。1920年11月，孙中山就是偕同夫人宋庆龄及民国政要伍廷芳、唐绍仪等人，由上海乘坐“中国号”邮轮南下经香港到广州的。到广州的目的是为了重组军政府，建立民国新政权和新秩序。有关孙中山1920年11月乘军舰南下的说法不靠谱，可以休矣！而潮汕部分学者关于孙中山1920年11—12月之间南下或“开府广州”后来汕的说法，由于学者们的各自表述互相矛盾，更由于缺乏强有力的历史材料的支撑，也可以休矣。笔者认为，各种书籍包括传纪类书籍的写作和今后之再版，在叙述孙中山1920年南下时，应以事实为根据，还原历史上的那四天——1920年11月25日—28日的真相。　　

 

    注释：

    {1}《孙中山全集》第五卷第424页。第428页文字说明是：“1920年11月25日，孙中山乘船离沪赴粤时，与《字林西报》记者进行谈话……”
    {2}1920年11月26日、29日、30日《民国日报》
    {3}毛思诚：《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第3册第37页；一说香港龙门书店1936年出版时书名为《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见余齐昭：《孙中山文史图考释》，广东地图出版社）
    {4}《孙中山年谱长编》下册，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1320页，陈锡祺主编
    {5}《宋庆龄年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
    {6}《宋庆龄年谱长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10月版，尚明轩主编
    {7}宋庆龄：20世纪的伟大女性》，第100页，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伊斯雷尔•爱泼斯坦著，沈苏儒译
    {8}《孙中山全传》，第441页、446页，北京出版社1996年版，李凡著
    {9}《宋庆龄全传》，第106页，青岛出版社1996年版，陈廷一著
    {10}《孙中山的历程》第230页，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尚明轩主编
    {11}《孙中山全传》第380页，江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李守鹏、汪鹏生、倪三好著
    {12}《孙中山大元帅府》第36页，广东省出版集团、广东人民出版社2007年8月版，李穗梅著
    {13}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编印的《孙中山与潮汕历史资料》，第92页，2006年编
    {14}汕头政协学习和文史委编印的《潮汕名人与故居》第一辑，2006年编
    {15}百度网站“水木社区”网页，发信人：秋耘
    {16}《东方巨人孙中山》第923页，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广宇主编
    {17}《汕头民革孙中山研究文集》，2008年2月编印